朗读
编者按
2023年是毛泽东等老一辈无产阶级革命家倡导的延安双拥运动80周年,为深入学习贯彻党的二十大精神,更好地继承和发扬“拥军优属、拥政爱民”的光荣传统,增强广大军民国防观念和双拥意识,引领“爱国拥军、爱民奉献”的良好社会风尚,进一步弘扬双拥传统,深化双拥宣传,营造浓厚的“军爱民、民拥军”社会氛围,即日起,我们特开设“纪念延安双拥运动80周年主题征文优秀作品”栏目,欢迎社会各界积极投稿。
部队军医让我断臂重生
周文孝
近五十年来我一直惦记着一位部队的恩人,那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当年驻葫芦岛潜艇部队医院的胡培尧院长。在四十九年前,当我的双手被火车碾断,对生活失去信心、头脑里一片迷茫之时,是他给我以精神启迪,给我以信心鼓励,使我重新燃起求生希望,刻苦锻炼新手功能,解除了生活中的后顾之忧,才有我今天幸福愉快地生活。
那是在1974年1月6日深夜,我在金华火车站上夜班。工作中我左手拎着信号灯,人站立在货车一则顶部梯子上引领货车司机进行货场作业,当运行的火车顶送着货车送上货位时,我突然感到头颈部位象触电一样乱麻了一下,顿时就失去知觉。待我感觉到头昏脑涨稍有知觉之时,发现自己已经躺在四周雪白的病床上,双手双脚一动也动不了。后来等到基本清醒,才知道离事发近一周了。
当我在懵里懵懂中接受护理人员的悉心照料后,经常看到一位和蔼可亲的穿白大褂的中年男子坐在我的病床边,不时地对我的右手臂和每个手指测量温度。他见我苏醒后就不时地嘘寒问暖,使我感到十分欣慰。是他告诉我,这里是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骨科的断肢再植无菌隔离病房,他是我的主治医师,名叫胡培尧,是部队医院的军医。他说这里一般医护人员不能随便进来,而进入的医护人员必须经过三道门严格的杀菌更衣换鞋消毒后,才能进入病房。当我知道了自己左手被截肢,右手已再植,伤口都裸露着,双脚都挂着补液和血浆,一动也不能动,浑身又像蚂蚁爬一样的难受,心中的苦楚是无以言表,情绪十分低落。尤其是预想着这次事故对我造成的将来日常生活都无法自理时,一时间对治疗和生活失去了信心。
这时,是细心的胡院长和护理人员发现了我的情绪变化,而后胡院长只要一有空就来做我的思想工作。而且还与车站派出护理我的老乡兼战友金立新沟通后,老金请胡院长多多予以关照。所以胡院长经常耐心地在病床边给我细述手术过程中经历和实事;他也用《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保尔•柯察金的事迹鼓励我;还与我分享了他治疗过的病人与伤病作斗争获得再生的故事。在这段人生经历非常特殊的日子里,由于胡院长的悉心照顾和耐心引导,使我重树生活信心,积极配合医生治疗康复,才使我有了这双不一般的手:左边是残臂,像一截木头桩,右手短了十多公分后再植;左手臂戴义肢,右手指伸不直;左残端神经瘤常疼,右手掌难以捏成拳。然而就是这样的一双手,也为我此后几十年来的日常生活解决了大部分难题,也能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每当我看到这双手,脑海里就浮现出胡培尧院长——这位萍水相逢让我萧然起敬的军人形象,这也是我与军队军人情缘难了的现实见证。
我出生在一个农村中的军人家庭,父亲曾为抗日两度从军,大哥也为抗美援朝毅然投笔从戎,而后堂兄小哥都奔赴军营,我也在长辈们的实际行动中受到鼓舞,初中一毕业就报名从军,真是天遂人愿,也跨进了军营大学校锻炼。三年从军经历,使我受用不尽:既懂得了初浅的军事知识,更磨练了坚定的军人意志;既学习了政治理论,更见识了处事方法……三年军营生活,也为我而后在社会活动中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退伍后我应招参加铁路工作。半军事化管理的铁路企业,也让我如鱼得水,为祖国建设贡献青春力量。然而在一次意外的设备故障事故中,却让我的人生轨迹从顶峰跌落到了深谷:我在自己指挥运行的火车上被故障设备扣昏,从车厢顶边上跌落到轨道中间,被作业的钢轨铁轮压断双臂,高大的轮缘贴着头上的工作帽,火车嘎然停住了。
漆黑的子夜伸手不见五指,但我左手拎着的信号灯,是指挥火车司机运行的明灯。司机十分清楚:一盏灯一个人,灯动人在,灯怎么动司机怎么开。突然,一盏信号灯笔直垂落下来,老司机毫不犹豫一个急刹车……巨大的惯性还是前移了几米:不幸的是钢轮还是压上了我的双臂;万幸的是轮缘贴着工作帽停住了。老司机确认刹车无误后来到现场,一见现状,惊叹地说:“我开了几十年火车,从没见过在钢轨上、车轮下还能有活着的人啊!”真的是悬呀——车轮只要再滚动一点点,我的脑袋就当场开花了。
伤情就是命令,一眨眼铁路医院值班医生赶到现场,检查包扎后马上布置急送驻金华部队122医院。部队医院一接到电话,就立即启动了战备部署:各科室严阵以待,上有值班副院长科主任,下有后勤保障炊事员。经过紧张而有条不紊的抢救处置,副院长通报:生命无虑,双手难保;保命截肢,生活怎料?
是啊!一个才20出头的小伙子,没有双手今后怎么生活工作呀!
一时间在军营内铁道上都传递着这样的信息:怎么办?小伙子怎么办!
“送上海断肢再植!”医院抢救室和铁路调度所里不约而同地提出了新方案。刹那间,部队医院向上级军事机关发报:我院有一伤员,需急送上海抢救,请求支援飞机;铁路各级调度所内也是迅速联系,准备单机直送;就连衢州驻军空军部队,也得到金华部队医院在请求飞机支援的信息后,提前做好了各项飞行准备工作。
离伤情发生仅三个多小时,一架军用运输机载着一名普通铁路工人伤员,在金华122医院李副院长和骨科张主任随机护送下,徐徐降落在上海江湾机场,此时已有四辆救护车等待伤员到来。原来是上海市急救中心得到信息,派出救护车;上海铁路总医院和驻沪部队医院也派了救护车;还有来自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的救护车。当飞机一停稳,上海市第六人民医院的救护车立马驶到弦梯边,急问是断肢再植的伤员吗?得到肯定回答后,随车医生马上就登上弦梯到机舱门口接应了。
在上海市六院的急诊室里,已经有骨科专家汤成华主任医师带领抢救班子医护人员做好了各项准备工作在迎候伤员。此时军医胡培尧院长刚好选派到市六院进修,重点学习断肢再植技术,这次他被汤主任选为第一助手。经过严密检查后确认右前臂有再植的希望;左前臂从手掌到肘关节全部呈粉碎性黏糊状碾碎,无法再接只得截肢。随机护送的单位领导王远金副站长签字同意后,立即送进手术室分两组施行手术:一组施行对右前臂再接手术,胡院长直接参与了我的右前臂再接手术;另一组对左上臂施行截肢。
手术从上午八点多开始,医师们在临时配置的左右两张台上同时手术,他们在无影灯下仔细清理两侧残端。让医师们感到吃惊的是火车压断的创面,不同于机床及其它受伤创面整齐:骨头都是粉碎性的,有米粒状也有像火柴棒样;创面是参差不齐的;伤口是模糊凌乱的;所有组织都粘合一起------这就给骨头血管神经肌筋的再接缝合带来更大难度。得知受伤地段是货场装卸农药化肥的仓库门口,医师们就格外对伤口进行了严密细致的消毒清洗。
汤主任考虑到让再接后的右手能发挥最好的功能,就依照骨头残端提出尽量保留手臂的长度。但是在实际手术时遇到了新情况后,不得不把已经固定好的骨架,又再拆开来两次,进行了重新再接,直到第三次才完美成功。
第一次固定好骨架后,先接动静脉的血管,再接神经。人的前臂上主要有三根神经:尺神经、桡神经和正中神经。当接好尺神经和桡神经后,在接正中神经时胡院长发现这根神经伤得特别严重,完好段实在太短了,无法接上。医师们经过短暂紧急磋商,汤主任决定:拆除骨架,重新清理残端骨头,缩短四公分再接。
此时已是下午四点多钟,后勤部门送来的中饭点心都纹丝未动。第二组已经完成了左上臂截肢手术。而第一组继续有条不紊地展开手术,直到三根神经全部接好,立即又进行对每条肌筋施行再接。小小的手前臂里面有几十条指挥着手腕手掌每个手指伸屈弯曲的肌筋,只要有一条肌筋失去功能,那么某个手指就不能灵活运动。胡院长在清理了中指的伸屈肌筋时,一直找不到。而后在汤主任的亲自操作下抓住了伸屈肌筋后,新问题又摆在医师们的眼前:中指的屈肌筋太短了,没办法能够接上去。
胡院长轻声地说:中指功能可是最主要的哦!汤主任再试了一次说:“不行,再拆骨架,缩短三公分再接。”手术室的护士长心疼地说,大家吃点点心吧。没有参与手术的护士们抓紧把牛奶点心往医师护士摘下口罩的嘴巴里送,因为他们的双手是经过严格消毒的。稍事休息几分钟,就又投入了紧张的手术之中。他们小心翼翼地在不碰伤已经接好血管神经肌筋的前提下,又把固定骨架的钢针,从尺骨和桡骨中间的空隙里分别取出来,锯短三公分,继续清理骨头的残端,重新往骨头中间打进钢针。医师们认真细致的再接手术,直到晚上九点多,才基本完成了主要血管神经肌筋的再接缝合固定,胡院长微笑着对汤主任说:你去休息一下好吗?后面肌肉皮肤组织的缝合由我们来做吧!而胡院长他们全部完成手术,已经是深夜十一点多了。十三四个小时的连续手术,没有进食无法大小便、高智力高强度的脑力体力劳动,这需要多么强壮的体魄啊!这是一种多么伟大高尚的敬业精神啊!
这些细节都是胡院长一次次当作故事讲给我听的,有的还不止讲了一次,才使我有较深刻的记忆。也有些是胡院长通过车站派出护理我的金立新了解后介绍的。手术后十天左右时,医院为了保证断肢的供血,联系了当时国内仅有的高压氧治疗,每天由医护人员陪同往返上海新华医院接受二个小时的高压氧治疗。胡院长发现经过一周多时间的高压氧治疗后,手指的温度和血运有明显的好转。有一天,胡院长照例来到病床边,在看了我的右手状况后说:“小周,你大拇指动动看。”我用心地想着大拇指动起来,动起来,双眼也紧紧地盯着大拇指。嗨!就是不听使唤。
突然,胡院长惊喜地叫了声:动了,动了!又叫我再动一下。我又下意识的再动大拇指,胡院长肯定地告诉我,指尖动了,是接活了。不一会,汤主任也来了,他也让我动动看,确认看到有微弱的弯动之后,汤主任伸出右手,一把拉起我右手弯曲的四个手指,左手托住我右手手腕,他又用劲,一把拉直了我的四个手指------顿时我的心也像被四个手指的筋一起拉了出去,瞬间痛得我豆大的汗珠从头顶发根里涌出,眼睛睁得滚圆,看着汤主任的双手,嘴里却带有哭声喊道:“会拉断吗?”胡院长在边上也看得呆住了。
不料,汤主任却在金丝眼镜后面眯着笑脸说:“不拉出来,不锻炼伸屈功能,这手接起来今后有用吗?”说着,他随手就把四个手指合拢压实,我只感到伤口里面的肌筋骨肉在直接地移动着。接着,他又拉开合拢、拉开合拢连续做了好几个回合,吩咐道,“今后,每天起码锻炼四五个小时,几百上千遍的练,才能恢复功能。现在不锻炼,等于废了白接。”胡院长听了后也感到这是学到了新知识:断肢再接成活后要尽早进行功能锻炼。他也接过我的右手照着汤主任的样子帮我锻炼起来。
这时我已经转到普通病房,而且单位里又专门请我的老父亲一起来照料我的日常生活。胡院长试了一阵后,对我老父亲说:“老爷子,今后你每天这样给儿子锻炼,上午二小时,下午二小时,晚上再来二小时,好吗?”看到他老人家点点头,又说:“你过来试试看。”胡院长看了父亲的操作后,又手把手地教父亲说:“拉,一定要拉直;压,一定要压实。这样才会有效果。”同时又说:“你们一定要有信心,相信医学,坚持锻炼,必定能行。”后来我得知金华有个工人被机床锯断手臂,送杭州医院接活了,但是没有及时锻炼,手指一直弯曲着。我住院时她也来到上海市六院复查,要求手术。医师无奈地告诉她已经无法手术,因肌筋已僵硬坏死了,实在很可惜。
经过几天锻炼,弯动手指柔韧度明显恢复,拉伸弯曲伤口里面也不明显感到很痛。正当我沉浸在满心欢喜之时,有一天例行查房,胡院长发现再接的疤痕有一处特别红,他用手指轻轻抚摸下压,问我有什么感觉。我说有点痛,他皱了皱眉头,脸上流露出一丝不祥表情,嘴里却说:没事的,放心好了。过了两天,那处红更明显而且还往上鼓,我也感到里面有些痛了。又过两天,是骨科每周大查房,汤主任看到我的疤痕,检查后说里面化脓了。我一听吓坏了:再接的伤口化脓了,手还保得住吗?
汤主任笑着对我说:“小鬼,你又要吃点苦头了,可能会很痛哦!”并拉过随行的小车,右手取出手术刀,左手用镊子夹住纱布,让胡院长双手捏住我的手腕和肘关节,叫我不要看,不怕痛,很快的。他用刀尖轻轻挑开红肿处,一股脓血水就涌流而出。此时,汤主任又对我说:“小鬼,这下会有点痛哦!”他在擦掉脓血水后,又用镊子夹起一个棉球,轻轻地往刀口处塞进去------啊!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在刚刚划开的伤口上挤进棉球,就像往心里捅进一把刀子一样钻心的痛。尽管主任手法很轻很柔,但是新接好的神经特别敏感,我只觉得如剜心割肺般地难受。我只得咬紧牙关、紧锁眉头、强忍疼痛,任凭主任棉球镊子塞进提出,幸亏胡院长紧紧握住我微微颤抖的手臂,不然我怎么忍得住如此的痛苦,不仅头上脸上都流下了汗珠,就连里面的衣服也都湿透了。汤主任一边仔细地治疗伤口,一边看到我的脸上淌下的汗珠,轻声地说:“快了,快了!你看,一个线头掉下来了,这就好了。”
我看到白色的棉球上是有一个黑色的线头。只见汤主任放下线头,又夹起一块黄色纱布往伤口洞里塞进去,起码有五公分长的纱布一点点地塞满了再接疤痕上的洞里。胡院长看着我一声不吭地强忍疼痛,赞扬我的意志坚强,并接过汤主任的镊子,把伤口清理干净后包扎起来安慰我说:“不要紧的,伤口发炎很正常。你的伤口不规则又很脏,很容易发炎的。配点消炎药,治疗后很快就好的。对于手的功能不会有影响,继续坚持锻炼就好了。”
谁知道这样的治疗一直延续了半个多月,红肿鼓包的状况此起彼伏。隔一天换一次药,换一次药就要痛出一身汗,在当时也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在一处没有全部完好,则又有另一处出现红肿,伤口里面清理出来最多是线头,也有二颗米粒大小的碎骨头。最严重的一次是手臂阴阳两面的疤痕上都先后出现红肿,清理中发现两边的红肿包块竟然相通,胡院长把黄纱布从阴面的洞口塞进去,塞啊塞,竟然阳面的洞口看见黄纱布了。胡院长只得从阳面的洞口慢慢地拉出来,这个拉锯式的疼痛滋味,至今也是难以言状的啊!幸好在第二次纱布拉出来时,发现纱布上带出来一颗米粒大的黑色死骨头。胡院长说:“是这颗骨头坏死了,在里面作怪发炎的。这下好了,根源清除了,伤口也马上会愈合的。”
这不,一晃住院已经三个多月,伤口也如胡院长所言没有几天就好了,我也由市六院联系转到上海铁路总医院康复治疗。汤主任们的精湛医技为我再接了右手,胡院长们的悉心慰抚为我重树了信心,也有军队军人的无声帮助救援为我赢得了宝贵的时间。
信心是命运的主宰,只有坚定的信心,才能产生实现目标的伟大力量。几十年来,就是这个信心一直鼓励着我,不断地进取努力,在基本生活自理的前提下,克服困难认真学习做好工作,获得了全国总工会和铁路各级工会组织的嘉奖。这些微小成绩都与军医胡院长给我的信心是分不开的,也是与军队军人这个高尚无私的情缘分不开的。